第二十六章 笼中鸟
钝感 by Dilemma
2025-6-25 22:36
最终两人才搞清楚秋斯年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地来找他俩,原来是方裕母亲的老朋友来看他们,还带了个年纪相仿的Beta儿子,希望这段时间里能够多照顾一下。
苍尔冬搜索着自己有些发锈的回忆,依稀记得那个Alpha是个设计师,同时也爱好摄影,他们俩小时候有一堆照片都是他拍的,但从没听说过对方有任何子女,苍尔冬一直以为那人是国外什么新潮的无子女运动支持者。
所以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,才能和他们“年纪相仿”呢?
苍尔冬坐在保姆车中间靠右的座位上,和方秋笙隔了一个窄过道,Alpha一直在看着窗外,日光在他脸上打出精致的剪影,眉眼都变得锐利起来。
大概是因为父母全是独生子女的缘故,他们并没有什么差不多大的亲戚,从小到大都是两个人一块儿玩,这次贸然插进来第三人还是头一遭。
笙笙现在在想什么呢?是在期待?还是在不满呢?
苍尔冬看不出来,于是顺着方秋笙的视线看过去,再拐个弯就是他俩的小学了,从方秋笙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放学立马回家路上不会走丢起,他们就手拉手走这条路走了六年,现在再见到这路口,就觉得格外熟悉。
“好冷清啊,”方秋笙朝他看过来,“我记得小时候,这儿有好多小摊贩的。”
“嗯,什么?”秋斯年在后座躺着打瞌睡,听到声音抬起头来,“啊,这——这个是你们小学吧,哎,小孩子长得真快,转眼就是高中生了。”
男人打着哈欠敷衍地应着,实际上他连两个孩子上哪个班的都不太清楚,职业迫使他匀给自己孩子的时间有限,就连这种值得回忆的时候,他都想靠困倦掩饰尴尬,假装自己还在继续打瞌睡。
苍尔冬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干爸盖了杂志在脸上,他侧靠在椅背上,足尖倒向方秋笙那边,碰到了他的运动鞋:“嗯,是好冷清啊。”
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开学,还是经过了几番整改,原本的几个小店铺已经没了踪影,蹲在路边叫卖的小摊贩也没留下一点痕迹。
在他俩上小学那会却不是这个样子,那时他们最开心的事情,莫过于今天老师放学早了十分钟,可以在这条街上流连一番。
“小阿姨,要一袋那个糖。”
小阿姨是街上最小的那家店的店主人,占了年纪轻的便宜和一群小孩儿打得火热,也更加了解一些孩子们的喜好,最近进了一大批花花绿绿的糖果,一把才卖一块钱,却吸引得嘴巴刁到不行的小苍尔冬天天盼着要去。
可是他的零花钱总是不太够,因为他总是丢钱,所以大部分零花钱都存在小方秋笙那儿,小方秋笙也不知道被大人们下了什么迷魂药,管他吃糖管得比谁都严,现在买了一袋又开始数数了。
小苍尔冬赌气不看数糖的人,又忍不住吞口水,这会儿刚好不用收银,小阿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俩:“反正分量也不多,多吃两颗也没事的吧。”
没等小苍尔冬回应,小方秋笙就把糖放回了欧仔阅读网里,只剩下手里的两颗: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
小苍尔冬接过两颗糖,一颗捏在手心,另一颗宝贝似的放进嘴里,甜甜香香的,大概是桃子味,特别好吃,可糖太小了,还没迈开两步就化完了,他站在原地,纠结着要不要立刻吃下一颗,还是等余味消了再继续。
“噗,”小阿姨被他逗得笑出来,“过来过来,小阿姨有包刚拆过的,再给你两颗。”
小苍尔冬开心地要跑过去,却被拽住了欧仔阅读网带子:“不准吃。”
“你放开我,放开我。”
“苍尔冬,你不听话了吗?”
眼看着爱吃糖的那个急得要掉眼泪,小阿姨忙起身去劝架:“哎呀,好啦好啦,不吵架,这个是哥哥吗,好严厉哦。”
小方秋笙仍旧拽着欧仔阅读网带子,恶狠狠地瞪小阿姨:“不是哥哥,不要你管,苍尔冬,我们回家了。”
可小苍尔冬没有如他所愿,固执地站在那儿不肯走。
抓着包带的手都在抖,小方秋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生气,只觉得血全往脑门上涌,连带着站在那儿的女人都变得面目狰狞起来。
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她涂了口红的嘴靠得离他那么近,她身上的香水味飘了整个小店。
小方秋笙眼前一晃,那女人就睁开了猩红的眼,勾起的唇露出锋利的牙齿,而他手中欧仔阅读网带子的主人就是她下一个猎物。
“你不要碰他!”
小方秋笙甩开小阿姨的手,力气没多少,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,小阿姨手中的那袋糖和小苍尔冬手里的那颗一齐滚落到地上,花花绿绿的,像是恶魔收集的不同颜色的眼珠子。
他突然开始手足无措起来,不说这一袋糖,光是掉一颗小苍尔冬肯定就要哭了,他不想他因为这种小事伤心,而且对方哭起来,他一点让他停止的办法都没有。
可当小方秋笙抬起头时,预料中的眼泪没有滴下来,小苍尔冬只是怔怔地看着他,嘴巴微张,眼里写满了不知名的情绪。
“哎呀,没事没事,”小阿姨不甚在意这廉价的糖果,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来赶客,抽了两张纸收拾着地上,“掉了就掉了,少吃糖对牙齿好。”
小苍尔冬还呆滞着,没缓过劲来似的站在那儿,小方秋笙看着残余的一地狼藉,咬咬牙,又掏出一块钱。
“对不起,小阿姨,我把钱赔给你。”
“啊,不用,反正也没剩多少了。”
“那我再买一包。”小方秋笙看了眼身旁的人,“你装少点儿吧。”
小阿姨看了他俩一眼,还是抓了满满一把,递给小方秋笙:“喏,小朋友们快回家吧。”
小方秋笙闷闷地嗯了一声,拽着小苍尔冬出了小店。
今天在小店里耗的时间比以往久了,放学也没有很早,说不定干妈今天会回来得早一些,不知道那班公交还赶不赶得上。
小方秋笙脑中无序地考虑着各种各样的事情,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把小苍尔冬握得有多紧,紧到对方疼得直喘气。
“笙笙,好疼。”
小方秋笙触电似地松了手:“哦,对不起。”
车站就离他们几步之遥,围着的人群意味着那班车还没有到,只是两个人都没动,站在原地,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。
“笙笙,你不是在攒钱买小鸟吗?”
吸引小学生的永远不止吃的,还有各种新奇的小宠物,校门口那几只鸟小方秋笙眼馋了好几个星期了,一点一点省出钱来,准备在鸟贩子走之前买下一只。
“反正有的是机会。”他把那包糖塞到小苍尔冬手里,“糖给你,你吃吧。”
小苍尔冬看看手里的糖,捏了捏,又放回对方手里:“我不吃了,你说吃多少我就吃多少,我听话,你不要再打人了。”
“我……”刚想说自己没有打人,小方秋笙跺了跺脚,又把话咽了回去,捧着小苍尔冬的脸蛋,“知道了,你听话,乖乖的,我就不打人。”
公交车卷着一股热热的烟开来,等待的大人小孩一股脑儿朝上涌,两个人没有动,等到公交车载着一车人开远了,才牵着彼此的手,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“以后我们走路回家吧。”
“嗯?”
“反正车里人多又闷。”
“好。”
“糖你吃了吧,买都买了。”
“嗯。”
因为公交车要绕远路,他们走回去的时间和平时也没差很多,刚进小区苍景行和陈年也刚好从车里出来。
“冬冬,笙笙!”
小苍尔冬举着双手跑过去,却被妈妈揪着小花手看:“小手上是什么呀,妈妈怎么闻到了糖的味道?”
小苍尔冬撅着嘴上交了那包糖,在爸爸把糖扔进垃圾桶时,终于哭出声来。
那声音很软,像狗尾巴草挠着后颈,毛绒绒的,痒痒的,小方秋笙却有了种释然的感觉,他看着那泪痕纵横的脸蛋,突然好想尝尝眼泪是什么味道。
而今小阿姨的店已经被夷为了平地,连点曾经繁华的影子都看不到了,苍尔冬看着小学越来越小,直到拐弯后看不见了,视线才移回车内,方秋笙却不知从何时起,就在看着他了。
Alpha的嘴动了动,苍尔冬眯着眼,懒懒地点了点头。
他在说,你要乖乖的。
车又开了一会便到了目的地,这地方荒僻得叫人慎得慌,那个在指挥着布景的人见他们到了,走过来打招呼。
“好久不见,大明星。”
“好久不见,大设计师,要请你一趟还真是不容易。”
“那还不是因为你的时间不好凑。”男人看去方秋笙那边,“哇,笙笙和冬冬,长得真么大了。”
方秋笙走过去和对方握手:“Ethan叔。”
“不错不错,还记得我的名字。”Ethan又转去看苍尔冬,“冬冬多半是记不得了吧?”
“Ethan叔叔……”
苍尔冬的确是想不太起来了,唯独这个名字还有点熟悉,眼前人的脸完全是陌生的,不自觉地往方秋笙身后躲。
Ethan却丝毫不在意他失礼的举动,反倒是挠着下巴打量他俩:“哼,有趣。”
“快点开工啦,方裕到时候又要催我了,你那个儿子呢?”
“啊,真是抱歉,他刚才嫌无聊,自己去市区买东西了,”Ethan朝秋斯年那边走去,半途又回头看了眼两个孩子,“真是麻烦你带他们俩来一趟,不过——介意我待会替他们也拍一组照片吗?”
“你问他们俩。”
Ethan投来询问的眼神,但苍尔冬只是回避着,方秋笙耸了耸肩,男人也只好作罢:“希望你们能考虑考虑,我觉得你们非常适合。”
他指向了废墟中马上就要完工的大笼子——这次给秋斯年拍写真的主题是突破枷锁,找到新的自由天空,哪怕前途是未知也要勇往直前——于是大笼子被打造得十分华丽,顶端是巴洛克式的浮雕,栅栏与栅栏之间不足一人宽,也是极尽繁复的样式,里面的人却不被华丽的假象迷惑,拼了命要脱出来。
苍尔冬第一次看干爸工作,未免有些新奇,毕竟干爸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,没了那傻兮兮的气质,认真得摆着造型,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光芒。
他看去身边站着的Alpha,不禁感慨,到底是血脉相连,骨子里流的血是一模一样的不羁和放肆。
“冬冬想拍吗?”
苍尔冬咬着嘴唇,没有立刻回答,他没有特别想拍,也没有特别不想拍,选择这种事情,总是让人头疼。
“笙笙想拍吗?”
“想。”方秋笙弯下腰来看他,“就是想到了小学里没买到的那只小鸟。”
“哦,那好吧。”
“真乖。”
Ethan再一次过来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显得有些过于激动,拿着母语吩咐着自己助理,音量高得像是在骂人,苍尔冬有些后悔地看了看方秋笙,对方却只是望着那个巨大的笼子,一言不发。
他被带去换了一套衣服,白色的毛衣上贴满了羽毛,有些薄,暖宝宝贴了全身才让他觉得暖和,结果走到室外被风一吹,又冷得牙打颤。
方秋笙站在废墟的高处等着他,对方穿得更少,高领的黑色毛衣把下巴都遮住,风衣没扣,在风中猎猎作响,飘起疯狂的幅度来。
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那个大笼子里,才发现里面的底都是软的,踩上去会陷进去一截,他扶着雕花的栏杆仰起头,有些找不着方向。
西边的红日将落,夕阳的余晖把大地都镶成金色,他总算是看到了遮挡了落日的方秋笙,朝他一步一步走过去,在对方的视线下站定,抬头仰视他。
方秋笙又想起那只小鸟来。
它比起那些羽毛鲜艳的同类来有些平庸,但该有的地方一个不少,柔软的羽毛,曲线漂亮的翅膀,黑得透亮的眸子。
但它不像其他鸟儿那样聒噪,就只是安静地呆在角落里,在别人靠着婉转歌喉吸引路人视线时,它连多叫一声都懒得去做,甚至卖鸟人打开笼子时,也不愿意徒劳地去争取逃脱。
它像是生来就活在笼子里,这一方天地足够养活它,于是它不再有所求。
方秋笙俯下身,轻唤道:“小苍耳。”
“嗯,”全身覆羽的男孩歪了歪头,应道,“笙笙。”
Ethan手中的相机发出不间断的快门声,身后传来年轻的轻佻声线:“好漂亮的男孩。”
“给你个忠告,不要试图插入他们的关系,”Ethan回头,拍拍儿子的脑袋,“有些人,只可远观。”
相机的画面里,男孩毫无防备地站着,因为冷有些瑟缩,却不影响脖颈优雅的曲线,风烈得把白色的羽毛吹下,胡乱地四处散着,挡住了残阳的光,也遮住了那写满了臣服的双眼。